我的外婆林徽因:仗义的、爱美的

   日期:2025-04-07    作者:wix4z 移动:http://www.lekcy.cn/mobile/quote/1824.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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执着


2024年发生了一件让我们家里人感到意外的事:宾大要为林徽因追授建筑学学士学位证书。


此事始于宾大举办的一次展览。展览中介绍了23名曾在宾大求学、回国后成了“第一代中国建筑师”的留学生。


宾大韦茨曼设计学院的院长弗里茨·斯坦纳去看展,发现其中只有我外婆一名女性,也只有她一人没有建筑学的学位。


他去调阅林徽因的学习档案,结果发现,除了当时不允许女生参与的两门课——有全裸男性模特的人体素描课和涉及前往建筑工地的课之外,林徽因几乎选修了建筑学所有的课程,而且成绩与班上的男学霸不分伯仲。他由此得出结论:林徽因之所以没拿到学位证书,仅仅因她是一位女性。


这位院长决定做点什么。2023年春天,他准备了一份追授林徽因建筑学学士学位证书的书面提案,最终全票通过。去年5月,我受家人委托前往美国,为外婆领取学位证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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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5月,于葵(前排左)在宾大为林徽因领取建筑学学士学位证书。(于葵供图)


“人们常说,每个伟大的男人背后都有一个伟大的女人,我们通常以这种不完美的方式认可女性在支持丈夫工作和抚育孩子中的无偿劳动。林徽因和梁思成都是伟大的建筑师,但今天,林徽因不用站在梁思成背后。”院长在台上发言时有些哽咽,我听着也很动容。


当我从他手中接过外婆的学位证书后,我们一起将它举起来。那一刻的感受,我实在无法用言语形容,只记得现场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我脑海中闪现出外婆当年在毕业典礼上的笑脸。时隔近百年,母校给了她这样的认可,我想,若是外婆站在这里,她会笑得多么开心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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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7年,林徽因宾大毕业留影。(于葵供图)


曾经很长时间里,我一直以为外婆是在到了宾大后才获悉建筑系不收女生。她抱着满腔热情,鼓动梁思成也爱上建筑学,一同前往宾大学习,结果她却吃了闭门羹,这该有多尴尬、多沮丧呢?


后来我才知道事实并非如此。在来宾大前,外婆便了解到该校建筑系不收女生,但偏要来“硬闯”!


我和宾大老师一起讨论,试图弄明白她为何如此执着。


外婆16岁时便已经选定将建筑作为自己的职业,她不仅仅是满足个人爱好,也是在追求一种可以让自己独立并奋斗终身的事业。


她有着超前的意识,对中国建筑学的空白与未来发展有超常的敏感和认知,立志要成为建筑师并为祖国带回一门新学科。


因此,即便遭拒,她也迂回“斗争”,以艺术专业进门,再“曲线救国”选修建筑课程,孤身闯入当时还属于男人的世界。


外婆称得上是一位有勇有谋的新女性。宾大给她追授这个迟来的学位证书,绝不只是一个道歉,更是对她一生执着追梦的认可和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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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爱


我不曾见过外婆,却非常熟悉她。


我和哥哥姐姐小时候穿的小衣服、盖的小被子都是外婆生前亲手缝制的。她留下的一只白瓷洗澡大盆,也陪伴着我们长大。这些物件似乎带着外婆的余温和特别的关爱。


在外婆去世数年后,外婆的母亲送来一只皮箱,里面装着外公外婆的老照片和日记、手稿。那时我还年幼,但自此,外婆秀美的容颜、典雅的服饰、漂亮的行书小楷,便深深印刻在我的脑海中。


我妈妈并不常提及自己的家世——外公梁思成曾忠告她“最难为名父子”,鼓励孩子自食其力,因此她一直过着平静普通的生活。


但有时,关于外婆的往事,无意间就从妈妈口中“溢”了出来。比如有一年夏天,我陪父母游香山。山风夜色中,妈妈忽然即兴背诵起外婆的诗作《山中一个夏夜》。外婆写的诗中,妈妈最喜欢这一首。听着朗朗上口的诗句,我一时恍惚,在妈妈身上看到了外婆的影子。


今年,妈妈已经96岁高龄,她的床头一直摆着一张和我外婆的合照,照片上,外婆俯身慈爱地、温柔地望着襁褓中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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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9年秋冬之交,林徽因与女儿梁再冰在北平。(于葵供图)


20世纪30年代,外公外婆常带着一双儿女在北京古城里玩耍,看遍了四季不同的风景,也拍下了许多美好欢乐的影像,但妈妈最爱的母女合照还是这一张。


妈妈回忆起外婆时说:“我小时非常依恋她,希望她老在我身边,哪里也不要去。”“像所有的妈妈一样,她挚爱自己的女儿,她是我最早最特殊的朋友。”


她对我外婆感情极深,特别是1940年到四川李庄以后,一家人在极其艰苦的环境中朝夕相处。我好奇地问她:“那时你爸爸妈妈教育你,会跟你说什么?”她答道:“并不在于父母怎么说,主要看父母怎么做。”


妈妈说,外婆似乎不大把一双儿女当作小孩,总是兴致勃勃、平等地同小孩谈天说地,“对小牛弹琴”。平日里,她也不把孩子当心肝宝贝似的整日搂着,但每当孩子生病,她就会立刻变成世上最体贴的母亲。


有人说林徽因“似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女神”,但在我妈妈看来,她是一位“万能的”、细心的、善于照顾孩子的母亲。


有一张外婆在李庄画的漫画,我们全家都很喜欢。画上是一只戴着眼镜的袋鼠在看书——我妈妈酷爱看书,外婆担心她近视,便画这幅画提醒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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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徽因为女儿梁再冰画的袋鼠漫画和写的留言。(于葵供图)


在那个年代,妈妈可以专心看书,这背后是外婆放下了她最爱的文学创作,承担起全部家务。可见外婆对家人尤其是一双小儿女的呵护。


每每谈起这些往事,我发现妈妈就变得和爱讲话的外婆一般,滔滔不绝。有时讲着讲着,她停下来,陷入深深的思念和冥想中;也有时,她嘴唇颤抖、泪流满面,不能自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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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求


除了照片、书信、手稿这些东西,外婆和外公没留下什么别的有形遗产。他俩虽然出身世家,却非一生富贵,后来更是在贫病交加中追求事业。他们给家族留下的遗产,更多是无形的。


妈妈记得,抗战时期,家中变得一贫如洗,“爹爹妈妈却好像满不在乎,很少见他俩愁眉苦脸,而常见他们两人互相调侃,一副苦中作乐的模样”。她觉得我外婆身上有股特别的“精气神”,不论任何时候都不曾丢掉对美的追求。


外婆追求的美,无须以奢华堆砌。


在四合院里,窗前一束梅花,写作的一角被阳光斜射着,光影在房间中变换,这位女诗人的心绪灵感也随之跳动。


因战乱栖身于尼姑庵时,她在什么也没有的空屋里放上一个小小的书架、几本随身书,外加自制的小花环,“鸽子笼小黑屋”转瞬在“神奇建筑师老妈”手中变成了让女儿感到温馨的家。


这些对我妈妈的影响很大。后来,在一些生活小事上,比如穿衣,一贯朴素的妈妈对颜色搭配可谓“百般挑剔”,她说这是“外婆的规矩”,颜色不协调那是“不可妥协的事情”。对我外婆来说,美是原则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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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再冰身着母亲林徽因用旧衣改制的旗袍在大黄桷树下留影。(于葵供图)


曾经,我还纳闷,怎么穿个衣服还扯出了外婆?但现在,我理解妈妈,也懂了外婆。


走进卧佛寺,我会想起外婆的话:“这里据说正殿本来也有卧佛一躯,唐太宗贞观年间之物。却是到了乾隆年间,这位佛大概睡醒了,不知何时上哪儿去了。只剩了后殿那一位,一直睡到如今,还没有醒。” 忽然间,我感觉卧佛似乎有了鼾息,殿里也有了生机。


来到大同,仰望令外公外婆赞美不已的应县木塔,看着澄蓝的天空上白云朵朵、鸟儿围着木塔盘旋,听着微风吹动木塔上的风铃发出悦耳的声响,我便会想起外婆的诗:


是谁笑成这百层塔高耸,

让不知名鸟雀来盘旋?是谁

笑成这万千个风铃的转动,

从每一层琉璃的檐边,

摇上

云天?


外婆似乎从未离开,她教会了我们在生活中发现美、感受美、欣赏美。我想,这是外婆留给我们最宝贵的财富。


本文为节选

全文刊载于2025年第7期

《环球人物》杂志

总第53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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